生活断章（组诗）

 
一，日落时分 

井口升起水汽
有人从地里出来
扛着锄头，眼中是晒过的光
 
菜篮里装着泥土的声音
不说话的落日
靠在墙角等他洗手
 
时间在瓦片上折回
晚饭尚未开火
风拂过衣袖，又躲入树影 
 
 
二，刮鱼鳞 

石台上摊开一张旧报纸
鱼鳞贴住纸面
像月光落在湿衣上
 
她不抬头，专心刮着肚腹
水溅湿了前襟
一枚鱼眼，静静望着
 
锅尚空，盐未下
空气里已有一层饥意
连日常都泛着咸 
 
 
三、缝纫机
 
一盏黄灯照住指尖
跳动的线迹
像旧事反复归来
 
她没开口
只用脚下的踏板
踏出一种默念的节奏
 
线越拉越长
像晚风里的话
缄口不语，仍有余温 
 
 
四、烟囱
 
砖砌的烟囱冒热气
一团团升起又散开
仿佛心事只说一半
 
鸡圈后的柴堆成小山
有人蹲着抽烟
火星藏在掌心深处
 
炊烟搅进云层
屋檐下落着声响
像一声被咽下的叹 
 
 
五、空椅子
 
椅子搁在院中
日头晃了一会儿便斜过了
 
上面没坐人
藤编处有些微的弯陷
像一段刚起身的体温尚存
 
风翻一页旧书
椅子不动
像一张等人签字的纸 
 
 
六、收音机
 
小音箱播着天气
声音像从水面反弹回来
 
他说要下雨了
但没说什么时候
 
节目讲到哪里
他就翻动种子
一粒一粒，像选词
 
窗外麦苗还绿
风已微黄
正好和他的喃喃重叠 
 
 
七、补纱窗
 
风勤快，掀动破了的网
她剪下一块新纱
慢慢缝进旧窗框
 
阳光透过洞口
落在她手背上
像一封未寄出的纸片
 
门外有雀跳动
她不抬头
一针针缝补昨日 
 
 
八、发呆
 
他坐在门口，手握什么
又像什么也没有
 
树不大，却一直绿着
狗跑了一圈又回窝
草屑还贴在嘴边
 
日头晒着他的膝头
不热，也不冷
这一刻，比说话更像生活 
 
 
九、鞋印
 
雨停了，土路潮着
几枚鞋印往前深陷
 
不知是谁留下
也不急着消退
 
纸屑随风贴进脚印
像落下一页念头
刚起草，未写完
 
这条路通往哪里不重要
他只是走着，不回头 
 
 
十、晚灯
 
灯先亮了
天还没黑透
像提前说了晚安，又不走
 
桌上摊着账簿
饭还没热
水声从洗手间断续传来
 
一只飞虫围灯转几圈
未落下
它还在寻找能熄灭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