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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李民族诗集《民族诗雨》

2025-05-09 作者:王志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此文曾以《好诗源自深入生活的高度自觉——我看李民族的诗》为题,发表在《扬子晚报》(2022.3.7)等报纸。笔者在文中指出:民族的诗是从他心灵里流出来的,不扭曲不错位也不变异,不是靠“鬼画符”来实现诗美而惊世骇俗。民族走的是传统一路,非常重视生活的开掘,重视生命情感的激发与点燃。生活的深厚土壤,与其深入生活的高度自觉,让他有了捕捉生活的能力与诠解生活的感悟,也有了情感的江河,有了拨动了人性和灵魂之情弦的吟唱。
 

  因为我主研古代文学,也因为我已很少读新诗,还因为我归田后的文字应酬反而更多了,因为,应该还有不少的因为,这些都是我不能作序的不是托词的托词。

  然而,推托再三,还是没推托得了这个序的活儿。

  真不是我有什么值得民族兄高攀的,而是因为他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与民族相识相知,已有五十年,那时我还是个中学生。民族的人好,诗也好,在南通的那班写诗“精英”里属于“大哥大”,刚刚学步新诗的我,自然也有“傍大咖”之嫌也。

  我一直以为,作为诗人,一定要有代表作,要有具有比较广泛社会影响的作品。譬如我自己,写了不少诗,新诗旧诗散文诗,因为没有“代表作”,只能自诩为“诗的人”。而当有的场合、或者有的报刊称我“诗人”时,总有一种羞答答的尴尬。

  也因此,我好几次这样说,南通如果要写诗歌史,除了卞之琳、沙白、丁芒与耿林莽等前辈诗人外,最不能忽略的是李民族。20世纪70年代,民族就在《解放日报》上发表诗歌,他的《高唱国际歌前进》让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配乐朗诵,这在当时可谓全国影响了。

  民族即便其他什么也没有写,就此一篇,也堪为“孤篇盖通”。闻一多先生以“孤篇盖全唐”来美誉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唐人“全民皆诗”,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与文人墨客擅诗,自然不要说了,连贩夫走卒、歌楼妓女也都能吟。然而,全唐诗5万余,诗人2千余,成为著名诗人的也就百十号人。而张若虚就凭《春江花月夜》一首诗而著名,而获得了文学史的重要地位。王之涣存诗也只有六首,然也不妨碍他因《登鹳雀楼》《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而成为著名诗人。其实,写诗真不在乎多少,而在乎你有没有好诗,有没有让人经久不忘的颇具社会影响的诗。

  民族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就很活跃,起步不俗,起点颇高。新世纪以来,民族仍在写,甚至在超越自己也希图超越同行。然而,提起李民族,让人想到的还是他的《高唱国际歌前进》。高唱“国际歌”的民族,也让我一直有一种“徒此揖清芬”的恭敬。

  我在新世纪初调入高校,很多的写诗朋友且行且远,而我与民族,依然走得比较近,虽不能常有曲水流觞的雅集,一年里也有几次杯酒细论诗的机会。在谈到当下诗人时,民族往往要说到沙白。民族对沙白可谓一往情深,简直就是崇拜,应该说他受教于沙白,似乎走的也是沙白诗风的那一路。沙白的诗,诗意隽永而不失明朗,我有一篇评论沙白的论文,发表在2014年的《中国诗人》上,题目是《新诗如何建有体式——以沙白<水乡行>为个案》,民族至今仍然跟我说起这篇文章,说这是我新诗评论的代表作。我在文章中说:“沙白的语言炉火纯青,且得精心锻铸,追求语言的通畅易晓,注重表达和理解上的无隔,形成了以清新见长的语言风格,使人看不出其力炼而好像是脱口而出,如同盛唐诗,好像毫不费力地写来,纯任自然,是一种天籁之音,既深入浅出,又风华秀丽。在诗歌语言严重污染的当下,我们尤其呼吁诗歌语言的节制,克服诗歌语言没有节奏,铺张拖沓;或者随心所欲,肮脏浅薄;或者不加提炼,低俗涂鸦。”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诗歌更是如此,我曾经以《语言决定命运》发表过诗论。诗歌的形态,首先表现在语言上。民族学诗感悟说:“朦胧诗只是诗歌流派中的一种,朦胧並不决定诗歌的质量,好的朦胧诗可上天堂,差的朦胧诗可下地狱。‘雾里看花’,是一种朦胧美,雾里无花,便失去了朦胧美。”这是民族的诗观。南宋最著名的诗论家严羽,非常推崇“空中音、水中月、镜中花”,认为这才是盛唐诗的典型特征。这是要求诗歌含蓄蕴藉,不直通通的表达,诗里没说出来的话要比说出来的话多,让人去参悟,因此也让人觉得这样的诗有些“朦胧”。而朦胧真没有什么不对的,关键是你必须是诗,必须有诗意。元好问论诗绝句云:“万古文章有坦途,纵横谁似玉川卢。真书不入今人眼,儿辈从教鬼画符。”因为没有诗,没有诗意,故而走不了坦途,便故弄玄虚,刻意弄成“鬼画符”来糊弄与唬弄人。

  民族的诗,是从他心灵里流出来的,与他的人一样,是一种以清新见长的语言风格,质朴透明,不事造作,不扭曲不错位也不变异,不是靠“鬼画符”来实现诗美而惊世骇俗。民族走的是传统一路,注重生活的积累与开发,我们看看他《民族诗雨》的目录就知道了,他的诗多从生活来,生活触角也深入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非常重视生活的开掘,重视生命情感的激发与点燃。柯尔律治《文学传记》里说:“诗是一种创作类型,它与科学作品不同,它的直接目标不是真实,而是快感。”民族深爱着他脚下的这片热土,或者说因为民族有生活,不需要靠所谓的奇思怪想与错乱搭配来勉强为诗。生活的深厚土壤,与其深入生活的高度自觉,让他有了捕捉生活的能力与诠解生活的感悟,也有了情感的江河,有了拨动了人性和灵魂之情弦的吟唱。他的这些吟唱,长者百余行,短至一两句,尽兴即好,见好就收,非常自由,也都是些自由诗,几乎没有什么格律。

  民族是个很有思想的人,他的诗歌的方向感很强,参与欲也很强,他似乎也希望在诗里有很多的思考与言说,在诗中也表现出对于历史、生命、人生思考的极大兴趣,我们在他的诗里一定会获得这种显明感觉。我思故我在,诗亦然,我诗故我在,诗中一定要有我,有我的思,虽然不能说诗就是思,但是,诗肯定是用来“思”的,是意象的思考,是形象的思维。诗论家严羽是宋人,而他最看不起则是宋诗。明清诗论家说“宋无诗”,应该说也是受他的影响。严羽推崇盛唐诗,尤其是王孟诗,他认为好诗要“不落言筌”,也“不涉理路”。也就是说,诗与思在表现上具有本质上的差异。裸露的思想和概念,不是诗,诗应该有其意念的客体。诗人不应该把任何“意义”强塞入诗中,更不应强加给读者,而诗人要言说的意义要让人得之于象外与言外。诗歌的精神在于此,诗的原则也在于此。关于这一点,民族心知肚明,而且有很高的自觉性。因此,民族非常关注情感的裂变、痛苦和颤栗、乃至于人性中闪电一样撕裂的灵魂,而追求思想和形象的和谐,追求意与象、形与神的形象一体,表现出对于“思想的知觉化”的热情追求,对于诗意深度的渴望。民族《木化石》诗里写道:

  热情,是外在的瞬间绽放
  而制造热情的冷峻
  却需要亿年沉淀,亿年锤炼


  这是民族的感悟,是他写诗的感悟,也是他诗创作时的写照。

  诗歌是一种精神的呼吸,诗也永远是生命形式及情感流变中的智力运动。诗歌最忌才多而情浅。真情饱满,才能诗性饱满,才能诗意饱满。而只有当生活中美的形象获得了诗人情感蕴孕育而成熟时,也才能产生诗,也才能够生成诗意。苏格拉底说:“凡是高明的诗人,无论在史诗或抒情诗方面,都不是凭技艺来做成他们优美的诗歌,而是因为他们得到灵感,有神力凭附着。”此说似乎有点玄乎,但并不神秘,灵感对于文学创作来说,其意义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灵感是在生命内部、灵魂深处生命运动碰击出来的电光石火,是诗人灵魂的一次觉醒与提升,是诗人生命的一次震荡乃至新生。而情感则是这种灵感生成的催化与润滑。也就是说,灵感还没有形成,还没有划亮诗歌天空而硬是去写,其诗也往往像是个“早产儿”,或成为一锅“夹生饭”。诗要超出各种狭隘规定的角色界限,而与突然而来的灵感和生命有其坦诚而直接的联系,这也是我们读民族诗的感觉,虽然其外表不一定都热辣辣的,却可以感受到内心地火般的热度,甚至有郭小川、贺敬之诗的抒情热度与政治抒情诗的方式,让我们想到过去了的“火把和旗帜”的时代特征。我们以为,民族是很看重这种灵感的觉醒与成熟的,反过来说,我们也可以此来考量民族的诗,哪些是成熟的,哪些还没有成熟或即将成熟。

  我越来越害怕写诗评与诗序了,非万不得已而不为之也。2021年,就发表了一两篇诗评,好像还发表了两三篇为诗集写的序。现在的书评包括序,都是说好话,成为一种“谀美”文体,成为另类的“广告词”。这也形成了风气,你要是说了点不是,不仅作者与你急,读者也愤愤不平也。我为人率真,也曾因为好话没说得太满而伤了几个人。想想也真蠢,真是拿自己的一片真情来赊对头做了。写此序前,民族反复叮嘱我,要我多说点批评意见,还要说得具体点。王维诗曰:“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酬张少府》)王维的意思是,你自己去体会吧,我不告诉你。王维诗中没有正面回答张少府的问题,但是句句都在回答他的问题。我也不想很直接地说而说得很直接,事实上我也说不出什么高明的话来,故而说了这么多虚虚实实的话。民族是个灵性悟性很高的人,他肯定能够听懂,能够悟得出他所想要的意思来的。然而,或许民族不一定满意我这么言说,但我深信民族是能够理解我的。

  对民族的诗,我说了些整体印象的话,而几乎没有具体到哪一首诗。哪一首诗好,哪首诗不好,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本来就是见仁见智的,要靠读者拿到自己心里去涵咏去体悟。

  免为其序也。
 

辛丑立冬 匆匆于三养斋